声明:本篇内容为虚构故事,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喉咙深处翻涌着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气,那股铁锈般的甜腥像只利爪,狠狠往上抠。
萧煊昭猛地埋下头,一口滚烫的血劈头盖脸喷出来,正好砸在御案上刚展开的八百里加急战报上。
猩红瞬间晕开,漫过那几行冷得像冰的墨字,可怎么都遮不住字里渗出来的、刻进骨髓的狰狞:
“北境急报:镇北大将军白可安率部在苍狼谷被敌寇团团围住,拼死力战不肯退…身中七箭…殉国了…”
“身中七箭…殉国…”
每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头,一下下戳在萧煊昭的心尖上。
他眼睛都不眨地盯着被血水浸得模糊的字迹,眼前一阵阵发黑,耳边像有山呼海啸在撞,可又静得让人发慌。
大殿里空得能听见回声,刚才还侍立的宫人早被他赶出去了,只剩他自己的喘息,粗得像漏了风的破风箱。
每吸一口气,都像有人在胸腔深处撕着肉扯,疼得钻心。
白可安…
这个名字在他舌尖滚来滚去,没发出一点声,却裹着说不出来的疼,裹着能毁了一切的绝望。
萧煊昭眼前突然一黑,身子再也撑不住,猛地往前栽下去,额头结结实实撞在御案冰冷的边缘上。
剧痛劈头盖脸涌过来,意识一下子掉进了无边的黑里。
……
不知道过了多久,像溺水的人终于挣扎着露出水面,萧煊昭猛地吸了口气,眼睛一下子睁得老大。
眼前的画面刹那间让他定在原地。
头顶悬着熟悉的明黄帐幔,绣工繁复的五爪团龙裹着祥云纹路。
身下压着的是温润光滑的紫檀雕花龙床,不是御书房那方冷硬的金砖地。
鼻尖飘着淡而清透的龙涎香,能宁心静气,不是前世那股冲鼻的血腥气。
这是…东宫?他的太子寝殿?
萧煊昭猛地坐直身子,心脏在胸口狂跳,像要撞破肋骨窜出来。
他掀掉锦被,赤着脚跑到那面一人高的铜镜前。
镜里照出的是张比前世年轻太多的脸。
眉宇间天生的冷峻威仪还在,却没被前世那些压得人喘不过气的国事、蚀骨的相思磨得太尖锐。
脸颊上还带着少年人没褪干净的温润线条——正是他二十岁上下、做储君时的样子!
他重生了!回到白可安还在世的日子里!
滔天的狂喜像惊雷劈进脑子里,一下子扫光了前世压了半辈子的阴霾和绝望。
白可安还活着!他的将军,他藏在心里的…心上人,现在就在这宫墙里,离他没多远的地方!
他想起前世,自己驾崩在回京的銮驾里,魂魄飘出来,昏昏沉沉地飘着,最后居然飘回了苍狼谷那个像炼狱一样的战场。
他看见他的将军浑身是血,被几杆长矛钉在冰冷的石壁上,像只断了翅膀的鹰。
殷红的血浸红了身下冻得发硬的泥土
向来清亮坚定的眸子里
生命的光火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下去
就在那点光彻底熄灭的刹那
他看见白可安沾着血污的唇
拼尽全力地动了动——朝着京城的方向
无声地比出了一个口型
那个口型
成了他到死都刻在骨血里的印记
清清楚楚
是“煊昭”二字
前世到死才揭开的真相
此刻像把淬了毒的刀
一下搅碎了他本就摇摇欲坠的心神
滔天的悔恨和灭顶的痛像潮水般涌来
瞬间将他淹没
白可安在苍狼谷被乱箭射成筛子的惨状
自己御驾亲征拼尽所有荡平敌国
却在回京路上撑到油尽灯枯的凄凉
还有灵魂飘着时看见的
白可安最后那声没说出口的呼唤…
这所有的一切
都是十三皇叔萧景云勾结外敌的阴谋!
这一世
他绝不让悲剧再发生!
他要护好白可安
护好自己的江山
更要…亲口把藏了一辈子的心意说给他听!
前世到死都没补上的遗憾
今生他一定要填满!
萧煊昭深吸一口气
把几乎要撞破胸口的激动压了下去
他急急忙忙唤来内侍伺候更衣
动作里是从未有过的迫切
“太子殿下,您这是要往哪去?”
内侍总管张德海一边替他系玉带
一边小心翼翼地问
他忽然觉出太子今日的反常——平素沉稳的人,此刻眉峰紧蹙,眼底竟翻涌着两团灼人的光。
“御花园。”
萧煊昭喉结滚动,声音像浸了火的丝帛,紧得发颤,“立刻备辇…不,不必,孤自己走!”
他哪里等得及?连指尖都在发颤,每一秒都像火烤着心尖。
初夏的御花园里,夹竹桃垂着粉白的花串,牡丹开得满枝堆锦,连石缝里的三叶草都攒着小黄花。
阳光穿进叶隙,漏下一地碎金,风里裹着芍药的甜香,还有点茉莉的清透,偏生鸟叫都像浸了蜜,衬得四下更静。
可这满院的柔媚,半点没浇灭萧煊昭心里的火——他脚步越走越快,明黄常服的衣角扫过开得正盛的月季,花瓣簌簌落了一地。
眼睛像淬了光的箭,扫过每一处花影、每一道石径。
终于,在那株遮天蔽日的西府海棠下——就是去年他们一起捡落花的那株——他看见了那个人。
白可安穿了件玄青窄袖武袍,腰上系着墨色攒银带,整个人站得像株青竹,正抬着下巴看头顶的海棠——粉白的花簇压着枝桠,落了几片在他发间。
阳光斜斜打过来,把他的侧脸镀了层金,眉骨的弧度像远山,鼻梁挺直,连耳尖都泛着淡粉,倒把武服的英气揉进了几分雅。
他还是那样好看,武将的刚硬裹着世家子的清润,像把藏在玉鞘里的剑。
可他望着花的眼睛里,却藏着点没散的云——像昨夜下过雨的天,沉得让人揪心,和这满院的热闹,倒像隔了层纱。
萧煊昭的心跳猛地乱了节拍。
是他!
活生生的温度,就在指尖能碰到的地方!
前世失他的锥心之痛和此刻得他的狂喜撞在一起,几乎要把他撕成两半。
他压不住心里翻涌的情绪,迈着大步冲过去,带起一阵风。
“可安!”
白可安听见声音转过脸。
瞧见快步走来的萧煊昭,他眼里飞快掠过一缕极复杂的情绪,快得没痕迹,接着又回到惯常的平静。
他微微弯下腰,动作标准又恭谨:“臣白可安,参见太子殿下。”
那分寸刚好的疏离感,像根细针,轻轻扎了萧煊昭一下。
他站在白可安跟前,近得能数清对方根根分明的眼睫毛。
白可安身上清冽的、混着淡淡皂角和皮革的气味钻进鼻子,真实得让他差点掉泪。
满肚子的话卡在喉咙里,前世没说出口的爱和悔,这会儿全涌了上来。
萧煊昭深吸一口气,把周围能有的耳目都打发走了。
偌大的海棠树下,就剩他们两个。
阳光透过花缝,在两人身上洒下碎碎的光影,风一吹,花瓣悄悄落下来。
他望着白可安那双清亮却深不见底的眼睛,一字一句说得清楚极了,带着前世没敢说出口的所有分量,还有今生不顾一切的决心:
“可安,我心仪你许久。”
“以山河为凭,日月作鉴。”
声音虽轻,却像惊雷般劈进这静谧的巷角。
白可安的身子微微颤了颤,几乎难以察觉。
垂在身侧的手指猛地蜷成拳,指甲一下子掐进掌心,尖锐的痛意钻进来,才勉强撑住脸上近乎完美的镇定。
他抬眼,撞进萧煊昭那灼热得几乎要烧化人的目光里。
那目光里裹着期待,藏着紧张,带着不顾一切的坦荡,更有他再熟悉不过的——前世唯有尘埃落定后,萧煊昭远远望着他时才会流露的深沉爱意。
前世…那个为他血洗朝堂、亲征战场、最终倒在血泊里的身影,和眼前这年轻炽热的太子殿下渐渐重叠,几乎要把白可安的心脏揉碎。
喉结用力滚了滚,像在艰难吞咽着一团揉不开的棉絮。
胸腔里像翻卷着滔天巨浪,有震惊,有不敢置信,有涌上来的酸意,更有一种尖锐的、几乎要扼住呼吸的恐惧——怕萧煊昭此刻的冲动,更怕那还未降临的、能掀翻一切的惊涛。
不能!绝不能再重蹈覆辙!
白可安猛地垂下眼,躲开那几乎要穿透他灵魂的目光。
所有情绪都被他硬压回心底最深处,只剩一片死水似的沉静。
踉跄退后半步,膝弯利落沉下,重重砸在萧煊昭跟前冰凉的青石板上。
膝盖磕击石板的闷响,在死寂里撞得人耳尖发疼。
“殿下!”他的声音沉得像淬了冰,每一个字都带着斩钉截铁的冷硬,“方才那番话,简直是翻遍史册都找不出的悖逆,断断不能再说第二遍!”
抬眼时,视线压根没落在萧煊昭脸上,反而径直掠过他的肩。
钉在远处层叠巍峨的宫墙上——那堵砌着无上权柄、也埋着无数尸骸的高墙。
北狄的铁蹄还踩在边境的草原上,烽烟没灭;南疆的部族又在山林里磨起了刀,野心翻涌。
如今大胤像是浸在油里的纸,四面都是明火,稍有不慎就是滔天大火烧了江山!
“臣白可安,是白家儿郎,从祖父到父亲,吃了三代皇恩。
这副身子这颗心,早跟着父祖的牌位许给了战场——握刀守边,死了裹张马皮回来,才算没辱没白家的名声!
就想拿这一百多斤血肉,给北境砌道铁墙,挡住胡人的箭,护着关内的老百姓能睡个安稳觉!”
他顿了顿,声音里漏出点发颤的尾音,却立刻咬着牙压了回去,只剩石头般的硬:
“儿女情长那档子事…对臣来说,比宫里的翡翠琉璃盏还金贵,臣消受不起。
殿下是储君,肩膀上扛着全天下人的活路,更得把江山社稷刻在骨头里!”
“臣求殿下——让臣明日就走,去北境守城门!求殿下…点头!”
最后一个字刚咬碎在齿间,白可安已经再次磕下头去,额头贴在凉得刺骨的青石板上,脊梁挺得像把没开刃的刀,偏姿态又卑微得让人心颤。
他跪伏于地,像尊浸在寒夜里不肯暖热的石塑。
坠下的海棠瓣擦过他攥得泛白的指节与绷成弦的肩背,带着种残忍的软。
萧煊昭钉在原地,脸色刹那间褪成了纸一样的白。
方才眼里燃着的热光,像被一桶冰棱劈头砸落,瞬间熄成死灰,只剩满眶的不敢置信裹着锥子似的冷。
他目光像烧红的铁条,焊在白可安伏地的背影上——玄青衫子下,肩胛骨绷得像要裂开的弓,每寸线条都写着没得商量的倔。
御花园里只剩风穿枝桠的声儿,和花瓣落进泥土的轻簌簌。
连漏下来的阳光都浸了凉。
萧煊昭只觉心口像被掏了块热乎肉,空落落的冷意裹着尖刺,顺着血脉往四肢钻。
他张了张嘴——想问他怎么能这么狠,想告诉他这一世自己拼了命也会护他,想扯着他肩膀把人拽起来,让他好好看看自己的眼睛…可喉咙里像塞了把烧红的沙,半个字都挤不出来。
白可安的话像重锤,每一下都砸在“家国大义”的骨头上,端端正正,让他连反驳的话都找不到。
身为储君,他比谁都懂这份担子压在肩上有多沉。
过了好久,萧煊昭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干得像晒裂的土墙,擦着耳朵疼:“你…当真打定主意了?”
“是。”白可安的回应像块沉在水里的铁,始终垂着眼睛不肯抬。
萧煊昭阖了阖眼,再睁开时眼底翻涌的情绪全被揉进储君的冷硬里,只剩一片深不见底的黑。
他咬着牙往外挤字,每个音都像从齿缝里磨出来的:“好。孤…准了。”
“谢殿下!”白可安再叩首,动作利落到像斩断最后一根线,既像卸下千钧重负,又像抽走了浑身的气。
他站起身,睫毛还垂着,规规矩矩行了一礼,转身就朝着宫门大步走。
玄青色的背影在花木间越缩越小,腰杆仍挺得直,却像株被抽了魂的树,孤得连影子都泛着萧索,从头至尾没回头看一眼海棠树下僵住的太子。
萧煊昭站在原地,连指尖都没动一下,直到那抹影子彻底没入宫墙。
初夏的风卷过海棠枝,吹得花瓣落了满地,几片沾在他肩头、发梢,带着股凉丝丝的香。
他慢慢抬起手,接住一片飘下来的花瓣,指尖凉得像浸了冰。
他低头盯着掌心里那团脆生生的粉白,突然狠狠攥紧了拳。
花瓣瞬间被捏碎,粉里带红的汁水染了指尖,像心里渗出来的血。
“太子殿下,今日的折子递上来了,御史台参兵部左侍郎刘墉贪墨军饷、克扣边军冬衣,证据看着倒翔实。”
东宫詹事陈禹捧着份奏折,恭恭敬敬搁在萧煊昭的书案上,语声放得极轻。
他敏锐觉出,自白将军离京赴北境任职后,太子殿下的气质愈发沉冷如霜。
处置政务的手段更见雷厉,连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狠劲。
萧煊昭的视线从案头堆得小山似的卷宗上抬起来,扫过陈禹递来的奏折。
他面上没半点表情,眼神却利得像刀,指尖在紫檀书桌上轻叩两下,笃笃的声响在静得落针可闻的书房里格外分明。
“刘墉?”萧煊昭声音淡得像水,半点情绪都没透出来。
“孤记得,他是去年经吏部右侍郎王崇举荐,调进兵部的?”
“殿下明察。”陈禹心头一紧,忙不迭应,“正是王崇大人。”
萧煊昭嘴角扯出抹极冷的笑,那笑里半点温度都无,只剩洞察一切的凉薄。
他伸手拿起奏折,没翻开细瞧,只随手撂在桌角,倒像那是份无足轻重的邸报。
“陈禹。”
“臣在。”
“去查。”
萧煊昭声音不大,却像冷铁撞在石上,带着股斩钉截铁的不容置疑。
“查这个刘墉——他背后的人,这些年经手的所有军需往来,尤其是跟北境、跟十三王府沾边的,事无巨细,都给孤挖出来。”
视线扫过书房墙面上张挂的大幅舆图,稳稳锁在北境辽阔无垠的地界,眸光沉得像浸了冰的深潭。
另外,把十三皇叔府的动静盯紧——他府里管采买的那个心腹长随,这几日跟几个北地来的行商来往得颇密?给孤死盯着,查清楚他们暗地交易的物件。
陈禹登时屏住呼吸,后脊骨爬上一层细细的凉汗。
太子这道命令的指向再明白不过——分明是冲着十三王爷萧景云去的!
这哪里是查办个贪墨侍郎那么简单?分明要掀起一场席卷朝堂的惊涛骇浪!
他不敢多言,忙躬身领命:“臣遵旨!必不辱殿下所托!”
萧煊昭抬了抬手,陈禹轻手轻脚退出去,书房里又陷进沉滞的寂静。
萧煊昭站起身,步至宽大的窗棂旁。
窗外是东宫严整的殿阁,远处宫墙的轮廓在暮霭里愈发巍峨。
他的目光像能穿透层层宫墙,直直望向更北处风沙漫卷的边关。
可安……
他闭了眼,前世苍狼谷那炼狱似的画面又不受控地涌上来。
万箭攒心…身中七箭…他猛地攥紧拳头,指节发出细碎的咯咯声。
这一世,他绝不准任何人再伤他分毫!
所有藏在暗处的威胁,都得在他登顶之前,彻底碾成齑粉!
萧景云……他那道貌岸然的皇叔,还有满朝那些伺机啃噬大胤的蛀虫,一个都别想苟活!
他霍然转身,大步走到书案前,指尖抄起一支鎏金朱笔,蘸满了殷红似血的朱砂墨。
展开一卷素白密折,笔锋扫过纸面如裂帛,每一字都裹着森寒的肃杀之意:
令“影七”亲率甲组精锐七人,今日便乔装启程,潜至北境,蛰伏在白可安将军亲卫营三里内。
只有一条死令:保他性命。
但凡有人近他十步之内,不管身份高低,尽可先斩后报!
若他少一根汗毛,尔等便提着头来见朕!
最后一笔斜劈而下,笔尖几乎将厚实的折纸划破,墨痕渗进纸纹里,像极了凝固的血。
写罢,他抄起案头一方玄铁小令牌,在密折末尾重重压下一个暗纹——那是条盘曲如刃的龙形印记,是大胤皇室藏在暗处最利的刀。
“来人。”
萧煊昭的声音又沉回了惯常的平稳,可尾音里裹着的冷意,像浸了冰的刀。
书房门口忽然浮现出一道玄色身影——那侍卫浑身裹着阴影,连呼吸都像融在黑暗里,单膝点地跪得悄无声息。
“立刻送往北境影阁,亲手交到影七手里。
出半点差池,你自己掂量后果。”
萧煊昭把密折与令牌一并递过去。
“喏!”
侍卫双手接过,身影一晃,像抹被风卷走的阴影,瞬间没了踪迹。
萧煊昭重新坐回案后,指尖叩了叩桌角,拿起案上一份未拆的奏折。
烛焰忽明忽暗,把他冷硬的侧脸衬得光影交错。
他如同一架调校到极致的机关,启动时丝毫不乱——批折子、见大臣,每一道吩咐看着平常,底下都藏着翻云覆雨的深意。
每一步筹谋都像落在棋盘活眼上的棋子,悄无声息地把那张看不见的网收得更紧。
朝堂这潭死水底下,终于泛起了翻涌的暗潮。
日子就在权力场的暗斗和北境偶尔递来的战报里,悄悄溜走了。
又是一年深秋。
御书房里炭盆烧得通红,把窗缝钻进来的冷意都逼走了。
萧煊昭正盯着奏折落笔,眉峰间压着点连近侍都瞧不出来的累。
坐上龙椅快一年了,这位置底下的暗礁险滩,比当太子时还要厉害十倍。
萧景云那一伙人,他虽用快刀斩了几个关键人物,可那位皇叔还缩在王府里,像条藏在阴影里的毒蛇。
“陛下。”门外张德海的声音比往常沉,“北境…八百里加急的军报到了!”
萧煊昭握笔的手突然顿住,一滴朱砂“啪”地砸在奏折上,晕开团刺眼的红,像心口突然渗出来的血。
他霍然抬头:“呈上来!”
张德海急步进来,双手把封着火漆的军报举过头顶。
萧煊昭劈手夺过,指尖发力几乎将封口撕得粉碎。
他视线如急电般扫过纸上字迹,脸色刹那间黑沉得像淬了冰的铁!
彻骨的凉意从足底窜上颅顶,攥着军报的指节止不住地发颤。
军报上的字带着大漠风尘的仓促,还沾着几分血与火的硝烟气:
“急报!白将军率部巡边,行至断魂峡时突遇狄人精锐大军伏击!
敌寇不下万人,甲胄锋利、箭矢如雨,攻势狠辣如狼,显是筹谋多日!
将军身先士卒拼杀,如今被敌军困死核心,右臂已中两箭!亲卫营弟兄折损大半!
末将率残部死战开路,可敌兵如潮水般涌来,实在难撑!
求朝廷立刻派援兵驰援!再晚…再晚怕就见不到将军了!”
“断魂峡…伏击…万人精锐…早有筹谋…右臂中箭…”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锥子,一下下扎进萧煊昭的脑子里!
前世苍狼谷的血色噩梦,突然和眼前军报上的墨字绞成一团!
铺天盖地的恐惧猛地裹住他,比前世看到那纸殉国战报时还要窒息!
那时是撞碎在悬崖底的绝望,可现在——是看着心上人往深渊里掉,自己却怕抓不住他!
“萧!景!云!”萧煊昭把这三个字从牙缝里挤出来,眼里的杀意像被激怒的兽,红得要滴血。
他劈头一拳砸在厚重的紫檀御案上!
轰的一声!坚硬的檀木桌竟被砸出一道狰狞裂痕!
案头的青玉笔架、鎏金砚台连同一摞奏折全被震得跳起来,浓黑墨汁溅得满桌都是!
那份沾着血渍的军报飘落在青石板地上。
张德海吓得浑身发颤,“扑通”跪在地上,额头紧紧贴住冰凉的地面,连大气都不敢喘。
整个御书房静得能听见针落声,只有铜炉里炭火噼啪燃烧,和萧煊昭粗重如牛喘的呼吸声。
“来人!”萧煊昭声音嘶哑,像是喉咙被砂纸磨过,带着能焚尽一切的暴怒与刻不容缓的急迫。
“传朕旨意!骁骑营都尉周猛,立刻点齐本部三千精骑!备足五日干粮,一人双马!两个时辰后,随朕…亲征北境!”
“陛下!”
张德海吓得魂飞魄散,猛地抬起头,声音都变了调,“这万万使不得啊!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您是九五之尊,怎能轻易踏足险地?朝中有的是能征善战的大将可以派遣…”
“住嘴!”
萧煊昭厉声喝断,眼中跳动着能烧穿一切的火焰。
“朕意已决!再敢多言,立刻推出去斩了!”
他胸膛剧烈起伏,目光像锥子一样死死盯着地上的军报,一字一句咬得牙根发酸,像是对着天地起誓,又像说给自己听。
“他若有个三长两短…朕要整个北狄,给他人殉!”
那股子刻骨的狠意,让张德海后背直冒冷汗,连半句话都不敢再多说。
北境,断魂峡。
北风卷着碎冰碴子,像淬了寒的刀刃,裹着黄尘漫卷而过,扑打在嶙峋的峭壁和凝着黑红血渍的冻土上。
厮杀声、金铁交鸣的脆响、垂死之人的惨嚎混在一起,活像幅被血浸过的地狱图。
白可安倚着块裂成锯齿状的山岩,玄青战袍糊满血痂和泥垢,原本的纹路早被掩得看不见了。
右臂的箭洞用破军袍粗粗裹着,血珠顺着指尖滴在地上,每动一下佩剑格挡,钻心的疼就顺着胳膊往上窜。
他脸白得像浸了水的纸,嘴唇爆着干皮,说话时都扯着疼,可那双眼睛却亮得吓人,像两簇没灭的火,冷静地指挥着身边仅剩的几十个带伤的亲卫。
“盾阵靠左!别让狄人钻空子!长枪队,扎他们的腿!”
他的声音哑得像砂纸擦过木板,可偏生带着股稳人心的劲儿,像根定海神针。
狄人跟疯了的狼群似的,前赴后继往上冲,就算被砍翻了,爬着也要够到白可安的靴子——显然是得了死命令,目标就是要他的命。
亲卫们挨着个儿倒下去,尸体叠在山岩前,成了道歪歪扭扭的人墙,用血肉替将军挡着最后一层。
就在防线要被冲碎的节骨眼儿上!
峡谷入口的方向,突然炸起一阵喊杀声!
那声音像闷雷劈在头顶,带着股子劈山裂石的狠劲儿,一下就把战场上的惨叫和金铁声全盖过去了!
一面玄底金边的巨型龙纹纛旗,像劈碎血雾的利刃,先一步撞入所有人的视线!
紧随其后的,是如铁流般奔涌而来的剽悍骑兵!
他们身披明光铠,刀刃泛着冷光,马蹄疾如闪电,像一柄烧得赤红的尖刀,猛地扎进狄人阵型的侧后方!
最前头的人,身着玄黑蟠龙纹明光重铠,头盔下的脸冷得像万古玄冰,只有一双眼,燃着能焚尽一切的暴怒火焰!
他手里的玄铁马槊沉得压手,每挥一下都卷着满片的腥风血雨!
此人正是御驾亲征的大胤新帝——萧煊昭!
“陛下!是陛下的龙旗啊!”
“援军来了!咱们的援军到了!”
陷在绝境里的大胤残兵爆发出震耳的欢呼,像濒死之人攥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士气一下子就涨起来了!
“杀——!”白可安眼里迸出惊人的光,咬着牙强忍剧痛,拼尽全身力气喊出来,手里的佩剑用力往前一指!
里应外合!
狄人的阵型被这猝不及防的雷霆一击搅得稀烂、扯得粉碎!骁骑营的精锐跟着萧煊昭,像老虎进了羊群,没什么能挡住他们。
狄人的主帅想稳住阵势,却看见那个像杀神似的年轻皇帝,居然单枪匹马,直冲着他的中军大纛冲过来!
那悍然无畏、压得千军辟易的气势,连身经百战的狄人主帅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兵败如山倒!
狄人士兵丢盔弃甲,像被驱赶的惊惶野狗般往峡谷深处逃窜,沿途留下一地尸体。
萧煊昭哪里有心思追剿残兵。
他猛地拽住缰绳,战马长嘶立起,他的目光像淬了寒的箭镞,刺破混乱的战圈、呛人的硝烟,牢牢钉在那尊倚着岩石、浑身浸血的身影上。
“可安!”
他几乎是从马背上摔下来的,踩着血迹连跨几步扑到白可安跟前,厚重的铠甲碰撞得叮当乱响。
瞧见白可安白得像纸的脸、被血泡透的右臂,还有身上横七竖八翻着血肉的伤口,萧煊昭只觉心口被一只无形的手攥得发疼,疼得连呼吸都快断了。
他抬起手想去碰她,可指尖刚要碰到脸颊又顿住——怕碰碎了似的,就那么悬在半空,止不住地发抖。
“你…你撑住…”他声音哑得像砂纸擦过木板,里里外外裹着劫后余生的怕,怕得指尖都凉了。
白可安慢慢抬起头,望着眼前满身征尘、铠甲上凝着敌人血痂的帝王。
那张原本清俊的脸沾着血渍和泥灰,眼尾发红,眼底涌着化不开的慌,还有没褪干净的、为她烧起来的凶煞气。
汗顺着鬓角往下滴,几缕头发黏在额前,整个人像刚从血海里爬出来的修罗,偏生眼睛里全是碎掉的光。
他终究还是来了。
再一次,为了那个人,毫无顾忌地撞进这满是血火的修罗场。
白可安嘴唇动了动,那些“臣安好”的客套话,那些刻进骨血的君臣分寸,明明都到了舌尖。
可瞥见萧煊昭眼底翻涌的近乎灼人的光,瞥见他铠甲上还沾着血渍的新刀痕、深箭孔——那些话突然就堵在了喉咙里,像浸了水的棉絮,沉得吐不出来。
心口突然涌上来一股酸意,跟着眼眶就热了,眼前的景象慢慢浸成了雾色。
他慌慌张张转过脸,攥着剑柄的手都在抖,才把那些要涌出来的情绪压下去,声音里带着连自己都没察觉的颤音:“陛下…这地方太险,您不该来…”
萧煊昭悬在半空的手,终于落了下来——很重,带着种失而复得的力道,扣在白可安没受伤的左肩上。
冰冷的铠甲蹭着染血的衣摆,可他还是能感觉到手下人的身体在绷着,像根拉到极致的弓弦,连颤栗都藏得那样紧。
“你在哪里,”萧煊昭的声音像浸了战场的风,低哑却沉得像块烧红的铁,压过了周围的喊杀声,“哪里就是朕该在的地方。哪怕是刀山火海,朕陪你走。”
白可安的身子猛地颤了一下,赶紧闭上眼。
牙关咬得死紧,下颌角的线条崩得像要裂开,才把眼眶里那团滚烫的东西忍回去。
五年时间,在边关的烽火、朝堂的阴云里,像指尖的沙,呼地一下就漏没了。
又是金风送爽的时节,盛京的天空蓝得像被洗过,连风里都裹着桂香。
朱雀大街早被收拾得齐齐整整,十里红毡从北门一直铺到午门,旌旗猎猎卷着风,锣鼓声震得檐角铜铃直响。
百姓们早早就守在街边,老人拄着拐杖被儿孙扶着,小孩骑在父亲肩头,连茶楼酒肆的窗户都爬满了人,个个伸长脖子往街那头望。
要亲眼看看那支把北狄打回漠北的凯旋军,见见咱们盛京的“护国白玉柱”白大将军。
五年里在漠北冰原、戈壁滩上的拼杀,终于换来了北狄王庭的覆灭。
镇北大将军白可安领着麾下儿郎,踏碎北狄王庭的金帐,带着满营的战功,班师回了盛京。
亲卫营的兄弟个个穿着浸过血、沾过沙的黑甲,甲缝里还嵌着漠北的黄沙,脸上或有刀疤或有箭伤,可眼神比漠北的鹰还亮,走得安安静静,可那股子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煞气,让街边的百姓既不敢凑太近,又忍不住盯着看,眼里全是敬。
队伍最前头,白可安穿着皇上赐的玄色麒麟明光铠,铠片上的麒麟纹用赤金嵌的,太阳一照,晃得人眼睛都亮。
骑在那匹通身黑亮、四蹄带白的乌云踏雪上,腰杆挺得像漠北的胡杨,眉眼里比五年前多了些沉淀,像被风沙磨过的剑,锋芒藏在鞘里,可更让人觉得稳当。
他唇瓣抿得紧紧的,目光扫过欢呼的人群,脸上没多少打了胜仗的喜劲儿,倒像走了千里路的旅人终于到家,眼里是藏不住的沉定。
午门外面,新帝萧煊昭穿着绣着十二章纹的玄色衮服,戴着垂着十二旒的冕冠,领着满朝文武站在台阶下。
五年没见,这位年轻的皇帝也变了,从前还有些少年人的急躁,现在站在那,倒有了几分天子的威仪。
他的脸部线条愈显深邃冷硬,眸色沉如深潭,举手投足间,帝王的威权与俯瞰天下的气度早已融为一体。
唯有视线扫过白可安身影的瞬间,那潭水般的眼底,才泛起一缕极淡的涟漪,像被石子轻叩的湖面。
“臣白可安,幸不辱使命!北狄王庭已破,其主授首,残部远逃漠北,百年内难有犯境之能!今日率部凯旋,特来向陛下复命!”
白可安利落翻身下马,步至御驾前,单膝点地,声音洪亮沉稳。
“爱卿平身!”
萧煊昭的声音里含着帝王的雍容与难言的沉喜,“卿之功绩,载誉青史!解朕北顾之患,安我大胤万民之心!实乃国之柱石!”
他亲手扶起白可安,目光在他面上凝了一瞬,似要确认眼前人是真真切切的,而非午夜梦回的虚像。
随即,他朗声宣旨:
“镇北大将军白可安,忠勇绝伦,功济社稷!
今敕封护国大将军,赐丹书铁券,世袭罔替!加封一等定国公!赏黄金万两、锦缎千匹,京中赐宅一座!
其麾下将士,依功行赏,犒劳三军!”
旨意宣读完毕,山呼万岁之声响彻云霄。
盛大的庆功夜宴在麟德殿摆开。
鎏金灯盏缀满殿梁,烛火燃得透亮,连殿角的雕纹都照得一清二楚。
琥珀色的蜜酒注满兽首金爵,蟹粉狮子头、炙鹿肉等御膳由宫婢托着朱漆盘络绎送上。
教坊的乐工拨弄着琵琶弦,笛音绕着殿梁打转,舞姬穿着桃红色纱裙,水袖甩起来像落了一场花瓣雨。
萧煊昭坐在鎏金盘龙御座上,冕冠的十二串玉旒垂下来,晃着细碎的光,掩住眼底情绪。
他端着金杯,应对群臣此起彼伏的敬酒,玉旒碰着杯沿,发出清脆的响。
觥筹交错间,官员们的笑声撞在殿柱上,撞出满殿热闹。
白可安是今晚最受瞩目的人,文武官员挤过来敬酒,酒盏碰着他的金樽,声响连成一片。
他脸上挂着温和却带距离感的笑,每杯都浅浅抿一口,金樽里的酒倒了又倒,液面起起落落。
玄色国公服绣着金线麒麟,衬得他脸白得像玉,连殿里的热闹都沾不上衣角。
他的眼睛偶尔越过挤来挤去的人影,往御座那边看。
每回都正好撞上萧煊昭透过玉旒看过来的眼神,像浸了墨的水,深得看不清。
那目光像有温度的刺,扎得他心口发紧,连呼吸都慢了半拍。
夜越来越深,殿里的酒气越来越重。
最后一批官员醉得脚步打晃,被内侍扶着出宫门,麟德殿的热闹像被风吹走,只剩吃剩的菜碟和飘着的酒香味。
白可安把金樽放在案上,站起身要告退。
白可安刚迈过殿门门槛,张德海就像影子似的飘到他身旁
身子微微弓着,嘴角扯出一抹恭敬又藏着默契的笑:“国公爷,陛下召您去寝殿,说是要叙叙话。”
该面对的,果然躲不过。
白可安脚步微微顿了顿,随即又若无其事地抬步,淡声道:“有劳张公公带路。”
穿过一层又一层宫墙,夜风吹来股凉意,把宴席上沾的酒气都吹淡了,可心里那团沉郁却像浸了水的棉絮,越沉越重。
刚进帝王寝殿的地界,便见守卫个个立得像桩子,可连呼吸声都压得极低,静得吓人。
张德海到殿门口就停了脚,躬身比了个请的手势,接着轻手轻脚地退了下去。
寝殿里只点着几盏昏黄的宫灯,光线下蒙着层薄纱似的,柔得发虚。
鼻端飘着清雅的龙涎香,把宴席上那股子奢靡气都冲散了。
萧煊昭早换下了沉甸甸的衮服冕冠,穿了身玄色常服,背着手站在宽大的窗棂前,目光落在窗外黑沉沉的夜色里。
听见脚步声,他才慢慢转过来。
没了冕旒挡着,他的脸清清楚楚地落在白可安眼里。
五年帝王生涯磨掉了他最后一点少年人的温软,脸廓像用刀雕出来的,冷得发硬。
可这会,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朝堂上的沉威半点也没了,只剩翻涌的、压了不知多久的炽热,像要喷出来的熔岩似的。
“可安。”他出声时,嗓音像浸了夜露的丝绒,低哑里裹着股勾人的磁,在空寂的殿中撞出清响。
白可安忙敛衽躬身,刚要唤“陛下”—
话头刚冒,骤起的巨力就撞得他呼吸一滞!
萧煊昭像捕猎的苍鹰般纵步过来,指节如铁钳掐住他手腕,那力道像要把骨节揉进掌心!
另一只手顺势卡紧他后颈,混着五年压得快炸的疯劲与不容反驳的强势,把人重重按进身后那方宽大却泛着帝王冷意的龙榻!
明黄锦被看着软,裹着的却是独属于帝王的冷冽气压。
“唔—”白可安没防着这一下,后背撞进锦被时闷哼出声。
手腕与后颈的钳制像烧红的铁圈,箍得他半分动不了。
他被迫仰躺着,眼尾刚抬就撞进萧煊昭近在鼻尖的目光—像烧着的火,要把他整个人吞下去。
那眼里卷着明晃晃的占有、快溢出来的想念,还有点压不住的疯,像实质的火舌,一下舔热了殿里的空气。
“五年了,白可安。”
萧煊昭垂着眼睛看他,滚烫的呼吸扫过他脸颊,声音像从深渊里滚出来的,每个字都裹着沉得砸人的分量。
“朕给了你五年!让你守你那道国门,让你圆你那桩大义!”
他指尖猛地收拢,指节绷得泛出青白,声音里浸着股近乎偏执的狠劲儿:
“如今仗打完了——江山稳了——朕连这天下都替你守好了!”
他目光像鹰隼锁着猎物似的,死死黏在白可安眼睛里。
“你倒告诉朕,这次…你还打算逃到哪?”
寝殿里的光阴像浸了浆糊,黏得走不动。
龙榻上明黄锦缎铺着,衬得白可安脸白得像褪了色的纸。
手腕和颈后被掐着的力道像烧红的烙铁,烫得连灵魂都发颤。
萧煊昭的质问裹着五年攒下的沉痛、不甘,还有股近乎绝望的执着,结结实实砸在他心口。
逃?
他难道不想逃?
前世七箭穿心的疼像刻在骨头上,萧煊昭为他血洗朝堂、耗干心血最后倒下的样子,跟跗骨之蛆似的,没日没夜啃着他的魂儿。
他怕啊!
怕自己溺进这份情里,再成了萧煊昭的软肋;怕那滔天的权势倾轧再因他起;怕这好不容易稳下来的江山,又要因为他们的私情起波澜!
他背着白家满门的忠烈名声,更背着前世那刻进骨头的惧意!
所以他只能逃——逃到最远的边关,用血肉拼出道屏障,仿佛隔着千山万水、隔着尸山血海,就能护好身后那个他放在心尖上的人。
可这五年,他真的逃得了吗?
每回陷在血海里拼杀,让他握稳刀的,不是别处,是身后家园的模样,更在那模样最中央,御座上孤高却坚韧的身影。
每回捷报递到案头,他总在深夜的军帐里,朝着京城的方向,默默喝干一杯凉透的酒。
他清楚朝堂里每一轮清算,清楚萧景云一党的倒台,更清楚萧煊昭是怎样耗尽全力,把这江山攥紧在掌心…所有这些,
都是为了给他留个稳当的后方,留个…能活着回来的指望。
这些,他全懂。
滚烫的热流再也压不住,一下子撞破了所有自欺的防线。
温热的泪,没个征兆就漫出白可安的眼眶,顺着眼角悄悄滑下去,很快渗进鬓发里,洇湿了一小块明黄的锦缎。
这没声的泪,比任何叫嚷都更戳人。
萧煊昭浑身忽然一震,眼里那股偏执的疯劲像被冰水泼了,瞬间僵住、裂开。
他扣着白可安后颈和手腕的劲,不自觉松了些。
就在他劲松的刹那,白可安动了。
他没有挣脱,没有逃离。
那只刚得自由的、满是薄茧和细伤痕的手,带着点发抖,慢慢抬起来,轻得不能再轻地抚上萧煊昭的脸。
指尖掠过帝王眼下那抹沉郁如墨的青黑。
那是五载宵衣旰食、呕心沥血的痕迹,是孤坐金銮、担起万里山河的烙痕,更是…为他辗转难眠的佐证。
指腹贴住的皮肤带着熟悉的温热。
白可安的指尖顺着那道深嵌的轮廓缓缓摩挲,动作珍重得像捧着易碎的瓷,仿佛触碰的是世间最经不起碰的珍宝。
他的眼泪砸得更急,豆大的泪珠顺着脸颊滚下来,打湿了身下的龙榻锦衾,也洇透了萧煊昭胸前的衣料,晕出几团深浅不一的暗痕。
他仰着哭红的眼,透过雾蒙蒙的泪影,直直望进萧煊昭眼底——那里翻涌着震惊、慌乱,还有快溢出来的爱意。
声音哑得像揉皱的纸,每一个字都带着颤,却又带着历经劫波后那种奇异的平静与通透,咬着牙把每个字都嚼得清楚,送进萧煊昭耳里:
“陛下…”
“臣…也回来了。”
“回来了?”
萧煊昭瞳孔猛地缩成针尖,眼尾都泛着红。
他目光像钉子一样钉在白可安泪汪汪的脸上,要从那破碎的字句里抠出藏着的真相。
这“回来了”哪里是班师回朝的意思!
那眼里的痛、悟,还有穿越了百年似的沉…像道闪电劈碎了眼前的雾!
前世!苍狼谷!他魂飞魄散前听见的最后一声呼唤!
一则令他周身血液几近沸腾又瞬冷凝结的推测,像重锤般狠砸在他心口!
“你…”萧煊昭的嗓音哑得像揉碎的砂纸,裹挟着无法置信的颤音。
“你看见了?你竟也…看见了前世?!”
白可安阖上眼,泪水奔涌而出,似要将两世攒下的痛苦与恐惧都冲刷殆尽。
他喉结剧烈滚动,像用尽了全身气力,才极轻却又沉得要命地点了下头。
这一下点头,彻底撞碎了萧煊昭所有的克制与帝王威仪。
滔天的心痛像海啸般铺天盖地卷来!
他猛地俯身,全然不顾君臣之别,没有半点犹豫试探,带着失而复得又痛入骨髓的力道,狠吻上白可安微凉带泪的唇!
这个吻毫无技巧,满是掠夺、确认与近乎绝望的占有欲。
滚烫的唇舌带着不容抗拒的强势,撬开对方的齿关,深探进去,疯狂攫取那失而复得的气息。
像要把对方整个人揉碎融进骨血,才能确认他的存在,才能填补两世错过的所有时光!
“唔…”白可安溢出一声短促呜咽,身体本能绷紧一瞬,却在萧煊昭那几乎要将他吞噬、带着毁灭性疼意的吻里,瞬间软了下来。
所有的踟蹰、所有的犹疑、所有缠裹身心的桎梏,在这一刻,在这份同样载着前世血与泪的深情面前,尽数碎裂。
他抬起手臂,不再避让,而是带着破釜沉舟的果决,牢牢圈住萧煊昭的颈,笨拙却滚烫地回吻过去。
唇齿相扣时,是泪的咸意,是压抑经年终于喷薄的炽热深情。
更是两世灵魂终于挣开宿命桎梏、死死相贴的泣血纠缠。
昏黄的宫灯把两人紧紧相抱的影子投在明黄帐幔上,像是融成了一体。
窗外,深秋的风好似也软了下来,轻轻掠过静悄悄的宫墙。
不知过了多久,这个几乎抽干两人气息的吻才微微分开。
萧煊昭的额抵着白可安的额,两人都大口喘着气,灼热的呼吸缠成一团。
他捧住白可安的脸,指腹用力擦着他脸上未干的泪,眼尾亮得像烧着的星子,声音低哑却沉定,每个字都撞在白可安心口:
这一次,朕的江山与你,朕都要!
谁都别想再抢!
苍天作证,山河为鉴!
你白可安,生是朕的人,死…也只能是朕的魂!
「全文完」